议述史 | 《六柿图》的背后

议述史 | 《六柿图》的背后

六柿图,36*38 cm,ink on paper.

牧谿法常,南宋

13~14世纪,在艺术史上是极为特殊的一个时期,如果我们把东方和西方拉在一起看,你会发现,哎?怎么这么像太极图,都在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!为什么这么说呢?

当时的欧洲正处于从哥特时期(中世纪艺术晚期的主要形式)向文艺复兴萌芽时期转型的过渡阶段,博物馆里现在所能见到的“死人脸”油画基本全是那个时候的。画儿里的洋人一般都是面有菜色的棍棍人,还净往脑袋上贴金,描绘的对象无论是穿的戴的还是背景色彩,也愈渐繁复,不停地在做加法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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比如这样、这样、或者这样

而那一时期的中国南宋,受到理学和禅宗的影响,却渐渐兴起了一阵减法美学,用现在的话讲叫“极简+抽象”主义,最简单的例子就是汝、官、哥、定、钧,五大窑口的宋瓷。绘画也从极致的工笔走向了另一个极致——也就是奠定我们国画审美基本格调的写意。


今天的主角,这位被历史刻意模糊了几个世纪的南宋僧侣画家,和这幅揭示了人生奥义的《六柿图》也终于在我铺垫了三个段落之后,要正式的登场了。就从日本京都龙光寺的一场大火说起吧——


像其他那些在中国不太受欢迎的禅宗画一样,也随着归国的日本僧人东渡到了京都,被安置在大名鼎鼎的聚光院大德寺的分院,京都龙光寺内。有一天,忽来的一场大火几乎吞噬了整个儿龙光寺的每个角落,寺内众僧一时间措手不及,竞相奔走,抬水的抬水,救人的救人。然而对正被汹汹火势催虐的木质结构建筑来说,这些努力不过是杯水车薪般的枉然。

无奈之下,僧人们只好聚在火场外的空地上垂手叹惋。不知是谁这时候忽然想起了挂在正室茶房中的那副《六柿图》,一拍大腿:坏了!画儿还在屋里呢!就在大家急得快哭出来的时候,一个僧人趔趔趄趄地朝众僧走来,虚弱得一下子就跪在了地上,他抬头望了望僧友们的脸,又轻轻地搁开了几双想要搀扶他的手,低下头,望着血迹斑斑的腹部,坚决的说:“我把它救出来了。”。说着,颤抖着双手伸进自己已经被切开的腹中,掏出了卷得整整齐齐、用纸包了又包的《六柿图》,郑重地交到僧友手中之后,便缓缓地闭上了双眼,再也没有睁开过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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书面封皮


虽然在这段叙述中加入了我个人对情节的些许演绎,然而它却从来都不是一个故事,60年代初由牛津大学出版社出版、Peter C. Swann撰写的Chinese painting,做为封面的《六柿图》右侧,清晰可见的大片血痕,无声地诉说着久远年代里那个真实的、更加壮烈的故事。

我们很难想象这么一幅小到只有36*38厘米,仅仅单摆浮搁地画了六个柿子,几乎没有什么技巧可言甚至有些荒诞的画儿,为什么可以重要到使人舍身相救?感动是感动,但是理解不了啊。这样的迷思,直到我第三遍看UC Berkeley的教授James Cahill 在 的专题视频里说到“This simple little picture(这一幅简单的小画)”的时候,才突然间有了领悟。

在那个瞬间,我想起红楼梦里妙玉批词的第二句:“云空未必空”,说空却不一定空,这是中国式的弯弯绕儿啊,那么当大家的印象都是“简单”的时候,这个“简单”就一定大有文章。于是我顺着这样的思路,开启了新的阅读模式——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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细节图


画中的六个柿子横向排成了一行,两边分别各有一个没有墨色白柿子,如果我们把人生的不同阶段逐一代入,并且按照阅读书法的顺序,从右向左读下来,Word妈,这幅看似荒诞的小画,仿佛演绎了一场轮回。

右边这第一个白柿子明显小一些,还躲在了第二个柿子的身后,就好像一个天真又略带羞涩的孩子,他的世界被“保护”的还很纯粹;偏禺一角的他,认识到的世界并不完整,却是美好的“圆”形;向右伸展的横枝儿,与其他柿子相比显得那么不同,就像还没有被世俗调教过的孩子,用他们独特的视角和想象力感知着世界;


第二个柿子,它有着所有柿子中最“方”的体态、最短的枝杈、和第二深的颜色。我想它大概是个二十啷当岁的青年人,带着一身初出茅庐的四方锐气,和浓郁的蜜汁自信,高歌着理想、主义,却被现实碾压得连头都抬不起来;横、竖枝杈的连接处,停在了很中间的位置,尴尬的试图平衡着现实与理想的种种。

第三个柿子,方中带圆,墨色近黑,体格巨大,快要伸上天的竖枝儿撑起了绝对向左的、刀锋一样凌厉的横枝。它应该是正值壮年。往好了想是35~45岁的样子,事业小成,自负、膨胀,意气风发;往坏了想就是一副既得利益者为社会准则摇旗呐喊、分分钟教别人做人的嘴脸。


先跳过第四个柿子,看第五个。它扁扁圆圆的身体有着柔和的灰,枝杈却又硬挺地踢向两边,这样软中硬、柔中刚的姿态,好似一艇历经无数风雨的战舰,静静地停靠在港湾,却浑然天成一番沧桑姿态。这大概就是人到中年的姿态,与世界、与内心讲和的姿态。


第六个柿子又回到了原本的白色,近圆的身体托起了连接得很柔和的枝杈,兼顾着右边的天真与左边的世故,通体自在。仿佛一位老者正惬意感叹“久在樊笼里,复得返自然”!

翻回头来再看第四个柿子,它站在了队列之外,留下的是一条窄窄的缝隙;它有着相对写实的形态和颜色,在一众柿子前显得既醒目又不起眼儿;枝杈不横平也不竖直,还俏皮的指着天。我发现很难定义它,到底怎么类比——一个出世的高人在独享其乐?在冷眼旁观人生百态?还是又一个“行为偏僻性乖张”的“世难容”?或者是作者牧谿“不在尘世里,跳脱轮回中”的心愿?甚至也许只是劝大家信禅宗得永生带你超脱人世?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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不同显色下的血染的风采


这只是我个人的一种解读方式,我也找不到其他的学术观点来辅以佐证。似乎无论中外的学者或艺术家都更愿意长篇大论牧谿是怎么造型、怎么排色,如何传递了生命的气息,如何表达了美,为什么不题字、不落款,等等。

这其实挺可笑的,我们说,当评价一个艺术工作者的时候,有情怀、没技法的,是大忽悠、口儿贩子;有技法、没情怀的,是工匠、手艺人;有技法、有情怀的才是凤毛麟角的艺术家。显然牧谿是一个把情怀依托在技法之上的艺术家呀,这一幅《六柿图》创作的立意不是更值得玩味吗?紧的跟技法来回来去较什么劲呢?挺奇怪的。

也可能正是因为没有一个意义上的解读,反而使《六柿图》更富有玄机,令人向往吧。我在网上看到一个美国大叔这样写道:年轻的时候,因为太喜欢《六柿图》而决定去亲自看一看真迹,攒了两年半的钱,也拿到了签证,终于在1966年深秋的一天,敲响了京都龙光寺的大门。就在他以为要痛快地一睹真迹的时候,竟然被寺内僧人告知,《六柿图》已经几乎不再展出了,自然也不会为他破例。等了这么久、又跑了这么远,大叔当然失望透顶,但是在了解了原来展出对于东方绘画来说是致命的伤害时(返铅的问题其实展与不展都存在),他也就欣然接受了。

至于牧谿嘛,就留到下次再聊吧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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